作者:_whisper 征文:这一年,两个春天。
时间是一年。两个春天。
春天这种季节里,我们给人的印象便是:结群穿着校服在大街上随便溜达,三三两两嘻嘻哈哈引得众人侧目。我们物理老师说,“你们都是祖国的花朵,是祖国的春天”!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全班有沉闷而持续的笑声。那时身边的中哥手里抚摸着物理练习册额头靠在课桌边缘,瘦瘦的身体弯成一个夸张的弧度。
我问他,你在睡觉?他摆摆脑袋表示否定。老师继续讲课,我抬头看着一黑板熟悉到恶心的计算题和受力分析,简直感觉胃酸上涌,灼得喉咙难过,几乎想要大喊——我是何时开始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意义的,我也记不清楚。我只是厌恶这样拷贝一般的日子。
我自言自语:真TM的是到了穷途末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算是完啊。
中哥却一下直起身来,很认真地说,随时。说完,他又弯下了腰。
我有些震惊。
“时光不紧不慢地压迫过来。谁都明白这是什么意义。”我忽然很悲哀地想起这句话来。
恍惚中我听到黑板旁边的老师说,这是虚像,是虚像。说完还敲了敲黑板,让全班看那个画得很夸张的凸透镜。
春天的时候我的心情经常是相当不错的。第二学期开学的几次考试总都能有个理想的分数。
去年春天某个晚自习结束放学回家时看到楼下邻居张大爷提着一个笼子问候我:“小伙子心情不错啊,看看,这是我今天买来的两只鸽子,就挂在楼下大堂里面吧。”他笑着走远了,我心中忽而多了一丝莫名的压抑——和那两只鸽子对上眼神的时候,我的心被它们眼中的渴求自由的希望狠狠击中了。
张大爷每天都来给鸽子喂食,只是它们吃得愈发地少了。随着开学时间的增加,书包中数学或者是物理的试卷上的分数愈发地让我感到刺眼。在不知道是第十次——或是第二十次考砸的时候,我碰上张大爷喂完鸽子同我一起上楼。问起为何养这两只鸽子的时候,他露出了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养它们干啥?肥了就是要吃啊。这些鸽子生来就是给人吃的,就像工人要发奋干活学生要刻苦读书一样,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你问这个干啥?”
我无心回答他,只是觉得他话中的一些字眼让我胸中有沉闷而巨大的难过。
春日渐渐变深的时候,我再去看这两只鸽子。它们见到我和见到张大爷一样,已然表现出的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偶尔发出的叫声中还是透着一种悲哀的腔调。春意流逝,它们也为之可惜吧?或者,它们也在为笼外囚禁它们的人类感到可悲?
回到家之后,是母亲唠叨的声音。絮絮叨叨说的都是十六年如一句的话,你要好好学习,不要想别的之类的。我本来在认认真真看书,母亲这样一讲,我反倒开始思忖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可是母亲见我似乎在发呆,又开始补充:你说说,你这个周考的成绩,怎么办,怎么办,就这点分数?我腾地起身,怎么办,你说怎么办?我在好好看书,你进来就这么说,我都要疯了你知道吗,我难道心里没压力吗?我越说越激动。似乎起身的时候还猛力地拍了桌子。
母亲也吵累了,但是脸上依然是因为强压盛怒而扭曲的表情。这样的事情和情景,从去年那个标志着初三伊始的春天起就一遍遍地重演,我知道我不应该和母亲争吵的——这样的状态简直让我觉得我的良心和灵魂在受凌迟。
是日中哥做了一件不知道为什么会做错的事,于是被老师狠狠骂了一顿。全班同学都心惊胆战。放学后我留在教室里面写作业。天幕渐黑的时候,我抬起有些模糊的双眼,看到中哥站在窗户旁边,对面医院映射过来的幽幽灯光把他站立的时候骄傲而脆弱的样子勾勒得清清楚楚,站立的时候桀骜而脆弱的样子,洁净如同主茎颀长的矢车菊。忽然他开口,你说我是不是很惨啊,这么认真地写作业,老师还要骂我。
我意欲劝他什么,开口却变成了叹息。我知道中哥成绩的优秀程度足够去推优进任何一所高中,但他因为其它的一些原因,或许是和老师或是和这所学校——或是这样的教育制度格格不入的原因,他不受老师喜欢。自然也没能得到推优名额。他和我有种本质的不同。
于是我说,算了,回家吧,中哥。
回家的时候我看见笼子里面少了一只鸽子。我知道它在刚过去的寒冬的肃杀中丢了性命。只剩下的那只,在我过来拍笼子时,只是慵懒地抬头望我,眼神空洞而麻木。它的样子令我想起我一次一次看到恶心的分数时渐渐麻木的感觉。第二天我听说中哥没来,他请假一个星期,说是病了。我知道他心里堵得慌。再回家时,那个鸽笼已经空了。
09年高考结束时,我听说“甲骨文”考生被以超低分录取,“破格”。我不知道破格录取这样的学生是为了振兴所谓国学,还是为了鼓励什么其他的东西?但我明白的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太多的破格,至少对于中哥来说。
随时都可以结束,随时都可以。我又听见他这样说。
一模依然不理想,数学居然在填空选择题上扣了分。我听着老师拍着我的肩,说我已经是超水平发挥希望我保持状态继续下去,心中满是无奈。换做中哥的话,他该会说“这简直是在侮辱我”罢?可惜这时候他已经退了学,听说是去了美国。老师见我一时沉默,问,怎么了?我一下子恍然: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这虽不是真心话,但我也得这么说,仿佛是英语中的“固定搭配”一般。
母亲说我有进步——其实也只不过是“罪恶的过去成了发光的资本”,和以前的自己比比而已,聊以安慰罢了。我颓坐在椅子上,说,有进步有什么用,中考又不考进步。我努力了这么久了一模也这点分。然后我忽然提高了声调,什么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都是假的吧?天道酬勤,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尽力了,但我觉得我的投入和得到压根不成正比,你说我哪做错了?母亲真是愈发隐忍了,她揉揉我的头发,拍我肩让我别激动:都说出来吧,都说出来吧,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我泣不成声。
……
踏着许久没见的阳光从学校返家,我在楼下的玻璃大门看到自己疲惫而麻木的脸,又模糊地想起中哥,和那些不该在春天里发生的事。
我还看见张大爷可畏的笑脸,他隔着玻璃大门拎起手中的东西给我看:“你看!新买来的!”
那是两只鸽子。它们像之前的两只一样的挣扎的姿态让我心痛不已。
或许这个春天我也过不好了。
来源: 家长帮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