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
刘峻是一位颇有骨气的学者。梁武帝萧衍爱好文学，但又忌妒才学胜过自己的人。一次，梁武帝和文士们历数关于锦被的典故，大家都不敢多说，最后刘峻却一下列举出十几条，从此得罪了皇帝，不久就被借故免职。后来他著成《类苑》一百二十卷，更遭梁武帝之忌，指令御用文人们编了一部《华林遍略》，企图盖过《类苑》。刘峻郁郁不得志，就写了一篇《辨命论》，主旨是说人的贵贱穷通与本人的品德才智无关，全由“命运”决定。言辞愤激，意有讥讽。秣陵令刘沼对此曾著文驳难，两人反复辩论，而刘沼最后一次的论辩文章还未送出，就病故了。刘峻从遗文中了解到刘沼的论点，又作了一次答辩。本篇即为这次答辩的序言，文中抒写心情的哀痛，极为真挚感人。从中也可看到，六朝文士间的论辩之风甚盛，但观点的不同毫不影响友谊的存在，这无疑是一种良好的学术风气。
【原文】
刘侯既重有斯难（1），值余有天伦之戚（2），竟未之致也（3）。寻而此君长逝（4），化为异物（5），绪言余论（6），蕴而莫传（7）。或有自其家得而示余者，余悲其音徽未沫（8），而其人已亡；青简尚新（9），宿草将列（10），泫然不知涕之无从也（11）。虽隙駟不留（12），尺波电谢（13），而秋菊春兰（14），英华靡绝（15）。故存其梗概（16），更酬其旨（17）。若使墨翟之言无爽（18），宣室之谈有征（19），冀东平之树（20），望咸阳而西靡（21）；盖山之泉（22），闻弦歌而赴节（23），但悬剑空垄（24），有恨如何（25）！
【注释】
（1）侯：古代士大夫之间的尊称，犹称某君、某先生。重：再，又。斯：此。难（nàn）：诘责，驳难。
（2）天伦之戚：指刘峻哥哥刘法凤之丧。天伦，原指兄弟，后也称父子。此指刘法凤。戚，悲哀。
（3）致：传送，给与。
（4）寻：不久。
（5）异物：此作“死人”解。语出贾谊《鹏鸟赋》：“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史记索隐》：“谓死而形化为鬼，是为异物也。”这两句说：没多久刘沼就与世长辞了。
（6）绪言余论：捐刘沼末一次论辩的全文。
（7）蕴而莫传：保藏着没有传布。
（8）音徽：本为乐器上音节位置的标志，此指刘沼的音声言论。沫：消散，终止。
（9）青简：竹简，狭长的竹片，以竹色青，故名。古代用竹简书写，此指刘沼的遗文。
（10）宿草：隔年的草。后称坟墓上的草为宿草，用作朋友丧逝的典故。将列：即将成行。
（11）泫（旋xuàn）然：流泪的样子。涕：泪。无从：犹言“不由自主”。
（12）隙驷（音：细四）：隙，指狭小的空间；驷，本指驾一车的四匹马，后指代良马。这句化用《庄子·知北游》“若白驹之过郤（隙），忽然而已”之意，形容时间飞逝，毫不停留。
（13）尺波：语出《论语·子罕》“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后因称流去的光阴为逝波。尺波，极言其短暂。谢：消逝。
（14）秋菊春兰：谓物当其时，各有佳胜。《楚辞·九歌》：“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这里用作各擅一时之胜的意思。
（15）英华：指人的美好品质或文章。靡绝：不灭。以上四旬意思说：虽然时间过得极快，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但自己和刘沼的文章各有其存在的价值，一定能流传下去而不会消灭。
（16）梗概：大略，大概。
（17）酬：答复。旨：意义，观点。这两句说：保留他（刘沼）的论点的大略，并再作出答辩。
（18）墨翟（dí）之言：墨翟，春秋战国之际的思想家和政治家，墨家学派的创始者。宋国（一说鲁国）人，做过宋国大夫，卒于楚国。他提出兼爱、非攻、尚贤、节葬等主张，而且身体力行，注重实践。同时又肯定鬼神的存在，说：“鬼神之有，岂可疑哉！”爽：差错。
（19）宣室之谈：重室，汉未央宫中殿名。汉文帝曾在童室召见贾谊，问鬼神的根源，贾谊作了详细的解说。征：证明。
（20）东平：地名，今属山东。
（21）咸阳：秦都城，在长安西，此借指长安。靡：倾倒。汉宣帝的儿子刘宇封东平王。传说他生前一直想回京师而不得，死后，坟墓上的松柏都向西倾斜。
（22）盖山：在今安徽省石台县南三十里，山下有舒姑泉。传说从前有舒氏女同父上山砍柴，坐下休息，化为一泓清泉。舒女爱好音乐，其母在泉旁弹琴而歌，泉水就应和着乐节喷涌旋荡。
（23）赴：应和。以上六句说：如果墨翟和贾谊所说不错，确实有鬼神存在的话，希望死者能象东平墓上的树西倾、盖山的泉水应和乐节一样，对我的答辩作出反应。
（24）但：只。悬剑：春秋时，吴公子季札出使途经徐国，徐的国君喜爱季札所佩的宝剑，想要而又不好开口。季札也了解，因为还要继续出使，打算回来时赠送。待他回国时，徐君已经去世，季札就把宝剑系在墓树上，说：我当日已经默许，怎能因人死了而反悔呢？垅：坟墓。
（25）恨：遗憾。这两句说：现在我答复你的论难，只能象季札当年把剑悬挂在徐君墓上一样，又是何等的遗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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